一带一路悄然扩张

在意大利计划退出一带一路的背景下，中国仍然试图让地方政府和大学加入中国的一带一路计划，并且积极培植意见领袖，试图影响舆论。主张加入一带一路计划的民粹主义政党五星运动创办人、喜剧演员毕普·格里罗（Beppe Grillo）最近发布了一个用人工智能生成的视频，在视频中格里罗用中文表示，“作为一个不重要的普通人，却受到了中国驻罗马大使贾桂德的邀请，因为他希望了解我对中国的看法”。不过，这名喜剧演员也明码标价，向他提问或者邀请采访需支付2000欧元的费用。

一些意大利的地方政府加入了一带一路计划，据意大利媒体《页报》报道，有多达10个城市以及布雷西亚全省加入了一带一路地方合作。根据中国官方媒体报道，一带一路地方合作委员会由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和杭州市政府发起成立。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名义上是中国政府推动民间外交的团体，实际上为副部级单位，经费来自中国政府拨款，工作人员参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管理。

此外，中国官方利用教育交流的平台继续在意大利高校推广一带一路项目。今年8月，中国温州大学代表团访问意大利，与锡耶纳大学成立了丝路学院。此外，温州大学还将负责锡耶纳大学孔子课堂的师资建设和教材资源建设。据中国媒体报道，浙江省在2022年启动了一带一路丝路学院的建设，鼓励高校到一带一路国家举办境外合作办学机构。罗马国际社会科学自由大学(LUISS Guido Carli)客座教授、政策风险咨询公司Policy Sonar的创办人佛朗切斯科·加列蒂(Francesco Galietti)表示，中国政府在意大利的不同层次，从中央到地方，培植不同层次的关系，在大学层面有很多伙伴关系，意大利像是一种无政府状态，没有中央集中指挥和控制的机制。

正确的选择？

意大利外长塔亚尼访问北京期间表示，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协议没有达到预期效果，2022年，意大利对中国的出口额为165亿欧元，同期没有签订一带一路的法国为230亿欧元，德国为1070亿欧元。此外，意大利对中国的贸易逆差进一步扩大。

法国外贸银行Natixis亚太地区首席经济学家艾西亚（Alicia García-Herrero）认为，梅洛尼政府选择退出一带一路是正确的选择，不会招致中国的报复。

艾西亚表示：“中国期待意大利提出战略合作的提议，所以这基本上将成为更强的战略合作，所以我不认为这会影响欧洲的经济，我认为这将对中国有利。梅洛尼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吗？当然……意大利留在（一带一路）没有意义，正如我们的分析，意大利在贸易方面没有获得好处，与中国的贸易逆差更加扩大，而且获得的投资比法国少。”

梅洛尼表示，即使意大利退出一带一路也能与中国保持良好关系。意大利的左翼反对党民主党质疑梅洛尼所提到的“良好关系”，民主党众议员莉亚·夸尔塔佩雷(Lia Quartapelle)认为意大利退出一带一路后的战略仍然不清晰，她主张意大利与中国的关系必须放在欧洲视角下，仅有大西洋主义是不够的。 夸尔塔佩雷认为，在国会中表决退出一带一路有助于将议题合法化和去政治化，仅将其作为贸易的问题，这一措施也将迫使当年签订协议的政党——五星运动解释他们的立场。

马泰奥·安吉奥里（Matteo Angioli）是意大利马可·潘内拉全球法治委员会（Global Committee for the rule of law, Marco Pannella）秘书长，该机构由意大利兄弟党参议员朱利奥·特尔齐（Giulio Terzi）领导。安吉奥里表示，他们反对与中国签订一带一路备忘录，认为有必要在国会中讨论退出一带一路的事项。

安吉奥里表示，当年意大利政府在签订一带一路备忘录的时候，没有经过国会讨论。一带一路协议不是互惠的，中国企业能够很容易到意大利做生意，但是意大利企业去中国做生意却得不到保障。此外，中国存在人权侵害的情况，中国记者能够到意大利工作，但是意大利记者去中国工作却不容易，特别是新疆和西藏。

罗马国际社会科学自由大学(LUISS Guido Carli)客座教授、政策风险咨询公司Policy Sonar的创办人佛朗切斯科·加列蒂(Francesco Galietti)对梅洛尼政府处理退出一带一路事项的做法提出了批评。 加列蒂担心意大利在退出一带一路的同时，又跟中国签署有约束力的协议，使意大利处于不利地位，他同时认为，把一带一路带进议会表决，显示出梅洛尼政府犹豫的态度。

加列蒂介绍说，“2019年联盟党和五星运动执政的联合政府签署了一带一路备忘录，然而准备工作是民主党执政的前政府做的，民主党内有亲中的派别，这是一个大而多样化的政党，不是所有派系都支持大西洋体系，在这个党内你看到不同意见，我不感到奇怪。”

加列蒂注意到，意大利媒体有报道说外交部副部长玛丽亚·特里波迪（Maria Tripodi）有可能在10月前往北京参加一带一路论坛。加列蒂说：“当然这是一个谜，可能在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你仍然是一带一路备忘录的签字成员，但是你说过你想要退出，伴随而来的事情很糟糕，你去一带一路论坛，有普京参加的论坛，我认为不管把谁送去参加一带一路论坛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他们这么做，将是一个难以置信的错误。”

加列蒂表示，意大利选边站将是一个痛苦的选择：“我认为可以学到的是不能脚踩两条船，不能玩弄同任何人都做朋友的把戏，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需要选边站，意大利选择了西方的一边，和日本印度一样。对于想和左右人做朋友的意大利来说当然这是痛苦的，如果你看出口的结构，这是一个出口导向的国家。”

学术自由受到威胁

9月，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下属的中国人权研究会在罗马第一大学举办了中欧人权研讨会。这场研讨会在意大利受到了舆论的批评，有分析指，意大利为退出一带一路不惹怒中国，不惜采取让步立场。

官方的中国人权研究会会长白玛赤林在会上发言称，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走出了一条顺应时代潮流、适合中国国情的人权发展道路，取得丰硕成果。白玛赤林曾担任中国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由于中国人大通过香港国安法，这名副国级官员受到了美国国务院的制裁。新华社报道指，罗马第一大学法学院院长奥利维耶罗·迪利贝托（Oliviero Diliberto）在研讨会上表示，依法治国、建设法治国家已成为中国的基本方略。这名学者曾经是意大利共产党人党全国总书记。

安吉奥里表示，他在罗马第一大学参加了这场人权研讨会，在这场6个小时的研讨会上，没有人提及香港、新疆和西藏的人权状况，自从意大利与中国签订一带一路备忘录后，中国在意大利施加影响力的情况越来越多，而这场人权研讨会就是最新的案例。

安吉奥里介绍说：“我协助了在罗马第一大学的一场研讨会，叫做现代化与人权。他们基本上是在质疑人权的普世性，是否通过不同方式来了解并且实行人权。现在整个目的不光是质疑人权的普世性，而且在推行相对主义，解构现行以规则为基础的世界秩序，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人权应该是一样的，不管你是中国人、美国人、非洲人、欧洲人还是大西洋人。这是北京在意大利施加影响的一个例子。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这针对的是我们的民主社会。当然我们需要同中国这个伙伴，也是世界上重要的成员进行贸易、交流，但是要互惠，要在对等的基础上，尊重相同的法律和相同的规则，否则长期不会奏效。”

中国在海外广泛设立的孔子学院被认为是中国当局意图渗透西方的重要渠道。截止目前，美国已有上百家大学关闭了孔子学院，在欧洲，一些大学也开始结束同孔子学院的合作关系。德国教育部长贝蒂娜·施塔克-瓦青格（Bettina Stark-Watzinger）在今年6月明确提出限制孔子学院的影响力。

根据中国教育部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原名国家汉办）的信息显示，目前意大利拥有12所孔子学院，在规模较小的大学以及中学设有孔子课堂。意大利参议员朱利奥·特尔齐呼吁关闭传播中国官方意识形态的孔子学院。

公开报道显示，在意大利大学内附属设置的孔子学院与中国当局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有孔子学院成为中国官方大外宣的平台。中国在2006年于罗马第一大学成立了意大利首家孔子学院。意大利北部的帕多瓦大学的孔子学院在2008年成立，帕多瓦大学与中国的大学建立了深度合作关系。帕多瓦大学与中国人民大学共同举办过一带一路论坛。此外，帕多瓦大学与广州大学自2016年起开始联合培养人权研究和多层次治理的博士生项目，来自广州大学的教授还到帕多瓦大学孔子学院开展中国人权的讲座。

帕多瓦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刘昭阳表示，该校孔子学院与他就读的心理学系在同一栋楼内，孔子学院已经成为中国输出集权主义的工具，该校与中国大学合办人权研究的博士生项目显得极为讽刺。刘昭阳表示，帕多瓦大学的校训是“为帕多瓦和全宇宙求自由”，当年博洛尼亚大学的学生和教授不满学术自由受到打压，另起炉灶创办了帕多瓦大学。

刘昭阳表示：“如今众所周知，中国是一个没有学术自由的国家，有一个权威机构发布了学术自由的排名，意大利的学术自由是世界前列，中国的学术自由是世界倒数的，现在帕多瓦大学居然和一个学术自由倒数的国家去合作谈人权，我觉得这是非常荒谬非常可笑的一件事情。”

刘昭阳说：“你做这些交流的活动，中国对这些所谓的西方普世价值都是严防死守非常警惕。 而且派出去的跟你进行宣传交流的人，不是一些普通人，而是一些他们精挑细选过的宣传系统的人。那么你觉得你的自由民主的思想能够影响得到他们吗？最终是他们潜移默化而让你觉得，中国的威权体制、新中国模式可能比我们的自由民主模式要好，那可能会造成这样一个效果去危害我们意大利和欧洲联盟的民主自由。 ”

中国扩张的影响力

近年来，随着一带一路项目的推进，中国在意大利的影响力开始增强，关于中国的议题已经成为意大利媒体报道的重点。中国的一带一路项目首先将目光投向意大利的基础设施领域，同时又聚焦一些高科技企业。

早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及随后的欧洲债务危机爆发后，中国资本开始大举进入欧洲市场。中国山东国企潍柴集团一度收购了豪华游艇制造商法拉帝集团65%的股份，中国国企中化集团是意大利轮胎制造商倍耐力的最大股东。今年3月，中化集团计划更新与倍耐力母公司的股东协议，以便在董事会内取得更大的控制权，意大利政府动用黄金权力审查了该协议，对中化集团采取限制措施以保护倍耐力的自主权。

根据意大利的黄金权力法案，意大利政府可直接介入战略性交易实施监管并行使否决权，以保护意大利的国家安全和利益，防止对于国家利益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资产和技术落入非欧盟实体手中。近三年来，意大利政府多次动用黄金权力法案否决了中资公司的收购案，包括中资企业敏感的无人机公司和机器人公司收购案。

在中国启动一带一路之初，中国海外投资的重点就是基础设施项目。2014年，中国国家电网以21亿欧元的价格收购了意大利能源网公司35%的股权，中国国家电网因此正式进入意大利的电力和天然气输送网络领域。

共同建设港口是中国与意大利在2019年签订的一带一路谅解备忘录的一部分，这一部分进展并不顺利。在中国的规划中，热那亚港和的里雅斯特港被认为是一带一路在地中海的重要节点，也是海上丝绸之路在欧洲的终点。中国试图投资意大利关键港口引起了意大利政界的警惕。的里雅斯特在冷战期间是西欧国家与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对峙的前哨，在俄乌战争的背景下，的里雅斯特因其辐射中东欧的战略地位再次受到重视，意大利企业和制造部部长阿道夫·乌尔索表示，不会让的里雅斯特港落入中国之手，已故前总理贝卢斯科尼也反对中国参与意大利港口计划。另外，中资公司试图通过设立“壳公司”的形式参与塔兰托物流平台项目被塔兰托港口管理当局拒绝，塔兰托港是意大利南方的重要港口，也是意大利海军和北约的军事基地。

意大利与中国签订的一带一路协议内容广泛，包含两国媒体的交流合作。近几年来，中国官方媒体的宣传内容开始出现在意大利报纸和电视台上。意大利广播电视公司和最大的私营电视频道Mediaset播出了中国央视制作的一系列影片，包括一带一路宣传片、《习近平喜欢的典故》等节目。然而，在中国媒体上则鲜有发现意大利媒体提供的节目。

新目标葡萄牙？

作为七国集团成员的意大利放弃一带一路，被认为是该战略遭遇的一大挫折。西欧经济情况较差的国家葡萄牙正在深度参与一带一路项目。葡萄牙是率先同中国签署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的西欧国家，是第一个同中国正式建立“蓝色伙伴关系”的欧盟国家，是第一个发行人民币债券的欧元区国家，目前一带一路项目在葡萄牙并未遇到太大阻力。

西欧国家纷纷采取措施将华为排除在5G基础设施之外，葡萄牙也采取的同样的步骤。然而华为向葡萄牙法院提起了针对葡萄牙网络安全委员会的诉讼，被认为有浓厚的地缘政治考虑。

法国外贸银行Natixis亚太地区首席经济学家艾西亚表示，葡萄牙足够小，因此中国可以在葡萄牙发挥很大的作用，另外由于黄金签证和护照，有很多中国人生活在葡萄牙，葡萄牙相对欧洲保持较高的经济增速，因此葡萄牙可能不会退出一带一路。

佛朗切斯科·加列蒂表示，葡萄牙作为大西洋国家，里斯本的精英将会意识到现在的状况，马耳他和塞浦路斯正在发生转变，这些年大量中国资金涌入里斯本，葡萄牙给中国投资移民签发护照，这样的日子可能将结束。

欧洲债务危机爆发后，部分欧洲国家一度开启“黄金签证”吸引投资移民以改善财政状况。然而，“黄金签证”投资资金集中涌入房地产市场，并且带来了洗钱、逃税、腐败等风险，造成当地民众不满，给政府监管带来的压力。欧洲多国政府开始收紧“黄金签证”政策，爱尔兰已经停止“黄金签证”项目。